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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言的愛

我不是個戀家的人。我想家的時候不多。
  據說我很小的時候,媽媽就不習慣摟我。晚上常常是我蜷著身子貼在她的背後,希求一些溫暖。而白天,我總象小泥猴一樣跟在比我大很多的男孩後面跑。我沒有,父母也沒有那種拉著孩子的手上學、放學,或者久別歸來欣喜地擁抱的時候。我想是父母那種永恆的冷靜傳染了我,以至在我的中學時代有許多想靠近我的朋友,但在接觸不久後就都消失了。我很少被感動過,我已經習慣於這種獨立,或者叫做孤單又帶些冷漠的感情生活。
  上大學是我第一次離開家。當父母送我到學校打算返回去的時候,一種對新生活、新世界的膽怯曾使我想留住他們,只是我很倔強地把這種孤單、無助壓在心底。那天清晨三點,我目送他們走向校門,沒有離別的叮囑、淚水和擁抱,也沒有人回頭。當我低著頭走向寢室樓時,我感覺自己象被拋棄了一樣,我決定勇敢地站出來自己面對挑戰。
  第一次收到父親的信,內容也不過是囑咐我別省錢,好好學習,家裡很好不用掛念之類的。很少的幾個字閒散地在紙上趴著,看不出一點想念遠離的親人的意思,只是紙上帶著一股熟悉的煙草味,可能是被父親摸久了吧。我在第二個月末給家裡寫了封短信,像流水帳一樣寫下我每天的主要生活及兩個月來的大事記。
  在校的日子多了,更並不常想起家。我像早就熟悉了這種生活一樣,按步就搬地吃飯、上課、睡覺或者在中午的時候從窗戶爬進教學樓(因為那時中午樓門是上鎖的,天知道是為什麼),坐在無人的教室裡聽歌,看書。有時感覺這個環境比家裡還好,靜悄悄的,且不用去感受那種無聲時的沉悶。我的世界中沒有別人,只有自己,我喜歡這種自由,甚至於我有點害怕摻雜著某種感情或者令人感動的東西,哪怕我的親人,事實上我也習慣了他們所表現出的那種淡漠。
  然而不久以後,我理解並感受到了這種淡漠下藏著的那種堅強與深深的、無言的愛。
  那年寒假,我過了年沒幾天,就急著回學校。我想念那個靜悄悄的、不用我有什麼表情的世界。
  母親屋裡屋外為我收拾了好久,不顧我的一再反對,把她能想到的有用的東西都給我塞到鼓鼓的包裡,甚至還想再給我拿一床被,怕開春冷,凍著我。我無力反對,索性任她去。
  父親身體不好,母親送我去車站。
  火車上人非常多,我提著幾個大包,好不容易在過道裡靠近車窗的一個小台上站住腳。
  天冷,外面送站的人不多,並且多數人已經返身隨下車的人流向出站口走去。我看見母親沿著各個車窗找我。我用力揮手讓她回去,她看見了我,對我固執地搖搖頭,順著車廂繼續走來走去,為我尋找寬鬆一點的地方。我看到她的頭巾被大風吹得滑落在脖子上。她的頭頂上,黑髮、白髮攙雜在一起顯得有些發灰,有幾縷被大風吹散了,貼在臉上,有幾縷隨著風東飄西飄。她略顯發黑的臉上也已佈滿了皺紋,那一刻我感覺母親那樣蒼老、那樣柔弱。
  火車慢慢開動了。母親在寒風中打著顫。她伸出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扶起大衣領子,跟著火車小跑。風捲著地上的雪向後吹去,母親和小雪一起漸漸被遠遠地甩在後邊。我知道火車出站口此時已經上鎖,她只能走另一個側門了。只為了多陪我一會,甚至隔著玻璃窗都難以看清我的臉,她寧願在寒風中等待漫長的十幾分鐘,再繞很遠的路走回去。
  我轉過頭,對著車窗,悄悄地流淚。我說不清淚水中到底都包含著什麼。
  回到學校,我給母親寫了一封信,告訴她我所看到的和我所感受到的一切,第一次向母親流露出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情。我有些忐忑不安地等著母親的回信。母親的信很快到了。她說,她和父親一起讀了我的信,他們都哭了。她提起那次送我上學走的時候,她和父親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其實是誰也沒敢回頭,只怕一回頭,就再也捨不得扔下我走了。坐在火車上一天多時間,兩人幾乎誰也沒吃東西。知道我「十一」可能放假,她和父親都希望我能回去,又怕萬一我沒回去對方失望、惦念,各自偷偷地跑到路口張望後趕緊回家。有一天傍晚,兩個人都去張望的時候卻正好遇上了。母親把它當做笑話講給我聽。我卻只想好好地哭一場。
  這麼多年來,他們把對我的愛深深地埋在心底,他們用最樸實的、無聲的行動來表達這份愛,他們用外表的冷淡掩飾內心的疼愛和脆弱,他們希望能用這種方式幫我學會堅強,學會獨立。而我卻對這份愛視而不見,我把他們關在心靈之外。我的冷漠也許曾經帶給他們很大的傷害和失望,但他們從不肯說,從不抱怨半句。
  如今,我更是長年在外,難得一見父母。我每想起他們一次,對他們的敬愛便多幾分,對他們日漸衰老的身體便多幾分心疼,多幾分擔憂,內心的疼痛也增加幾分。我恨自己沒有早些把內心的這些感情告訴他們,沒有早些讓他們得到一份回報,一份安慰,沒能在我守在他們身邊的時候真正地盡一點孝心。我希望在他們的有生之年我能盡力彌補我的過失。
  可憐天下父母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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